中国大妈：不买金还能买啥

2013年05月05日   解放日报

本报记者 唐烨

　　“中国大妈”是最近热议的网络话题。据说有一群“中国大妈”在短短10天内抢购了价值1000多亿元人民币、重达300吨的黄金，让海外资本市场为之一震。中国网友一片欢呼，认为“中国大妈”完胜华尔街。大部分媒体倒是比较冷静，普遍否定了“中国大妈”对国际金市的影响力，个别媒体还将“大妈们”的行为看作笑话。

　　这两天，一段对这群“中国大妈”形象素描的段子又流行起来：“中国大妈”年龄在30岁至50岁区间；家庭可支配现金在数十万到千万之间，丈夫事业有成；每年出国N次；金融知识趋近于零，投资喜欢跟风，多凭感觉，以及闺密朋友的撺掇；平面媒体是其学习奢侈品知识的主要渠道，因为经常可以看到手捧报纸杂志扫货的大妈们。

　　网友捧、媒体贬，究竟该如何看待这群“中国大妈”呢？记者日前采访的多位经济学家均认为：大家先别忙着否定“大妈们”的影响力，“中国大妈”现象还是具有一定积极意义；但也别高估了“大妈们”的影响力，大家不如先学点经济学知识，了解一下国际金价的定价机制与影响因素，再思考一下“中国大妈”背后的意义。

　　“大妈们”为何难撼金价？

　　微博最先流传这样一个段子：“说到今年的金融大鳄，多了一个‘中国大妈’。经过一年的酝酿造势，华尔街大鳄们出手做空黄金，金价大跌。不料半路杀出一群‘中国大妈’，瞬间出手1000多亿元人民币，300吨黄金被大妈一扫而光。华尔街投多少大妈们买多少，在这场对赌中，高盛率先退出做空黄金，‘中国大妈’完胜！”

　　段子编得相当诙谐，信息量也挺大——

　　随着国际金价大跌，过去几周“中国大妈”购买黄金热情高。有媒体报道，仅10天时间，中国内地黄金销售量就达300吨。 300吨黄金是什么概念？据中国黄金协会统计数据显示：2012年，全国黄金消费量为832.18吨，其中黄金首饰与金条消费占了“大头”，分别为502.75吨和239.98吨。也就是说，中国大妈在短短10天内就抢购了去年四个多月时间里国内卖出的黄金量。不仅中国大妈在抢购黄金，在全球实体黄金消费最大的印度也掀起了抢购潮：《印度时报》称，由于文化和宗教传统的原因，平时无论金价多高，印度人都会不时购买点黄金，最近金价突然暴跌，印度人更要买了，似乎人人都在购买黄金。

　　而就在“中国大妈”和“印度大妈”出手抢购黄金期间，国际金价出现反弹，反弹幅度还一度超过了100美元。还有传闻说，此前强烈看空金价的美国投行大佬高盛表示暂时不做空黄金。

　　金价涨涨跌跌本是常事，但这次因与中国老百姓投资理财息息相关，就变得格外引人关注。不过，与网友们相比，专家们可没那么乐观。记者采访的多位经济学家均认为：网友高估了大妈们对金价的影响力。

　　为何这么说？“网友没有搞清楚黄金市场的定价机制。”上海交通大学高级金融学院副院长朱宁教授说，国际金价是在伦敦交易所、芝加哥交易所等几大国际交易所产生的，即国际金价主要通过国际投资者连续期货交易决定。它能反映现货市场的需求，但并不由现货市场决定。通常而言，黄金期货价格的变动对现货黄金价格的变动有影响。所以，平时国际金价涨了，咱们老凤祥(20.83,-0.09,-0.43%)或是周大福等金饰店里卖的每克黄金价格也跟着上涨。而现货价格的变动反过来不大会影响到期货价格的变动。

　　一位黄金分析师则向记者进一步解释：黄金交易市场分为现货市场与期货市场。现货交易包括零售市场，大妈们抢购的是零售市场的黄金。期货市场主要由资本控制，就是网友提到的华尔街大佬等机构交易者控制。我们平时说的国际金价，是指期货市场的金价。期货市场的黄金交易量本身非常巨大，机构交易者又可以通过金融杠杆将其成倍放大，所以在期货市场中的黄金交易量要远远大于零售市场中的黄金交易量。

　　此外，国际金价从高位大幅下跌之后，从技术上也有反弹需求。 4月中旬，国际金价遭遇暴跌：4月10日，国际金价下跌1.7%；仅反弹了一天后，4月12日和4月15日，国际金价两天就暴跌将近15%，从每盎司1560美元跌至最低1330美元附近。4月16日之后的10来天，国际金价又反弹了将近10%。 “暴跌之后的技术反弹，是很正常的走势。在时间上确实刚好与中国大妈抢购黄金相契合，中国大妈的抢购行为也可能对市场上交易者的心理预期产生了一定影响。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杨长江表示。

　　黄金分析师从技术上这样解释：黄金价格之所以出现较大反弹，主要与近期赶上了期权、期货的交割日有关。对于空头而言，面对交割，如果不能拿出实物，就得买入平仓。而投机资金显然拿不出实物，只能被动做多，因而贡献了不少买盘。但随着交割的完成，空头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金价背后的国际资本力量

　　其实，比“中国大妈”对金价影响更让人玩味的是国际资本力量对金融市场的影响。 4月中旬，国际金价在短短几日内的暴跌幅度之大，并不正常。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黄明教授说，黄金并不像石油那样有很强的使用性。世界上，除了一些高端的生产制造会使用到黄金以及中国、印度等亚洲国家的人们喜欢用黄金做装饰品外，黄金几乎就没什么实际使用性了。但这种使用性消费量相比全球黄金总量来说非常小。所以，黄金更多的是当面对通胀或者具有全球系统性风险时被视为避险工具。比如上世纪70年代，美国遭遇大通胀，最高达10%以上，黄金价格就猛涨；到了上世纪80年代，美国里根总统上台把通胀打得很低，黄金价格就跌下来了。

　　而最近几年，通胀与全球系统性风险，我们都赶上了。“金融危机时，全球经济不景气，黄金被当作避险工具；后来，美国、欧洲、日本等国又实行量化宽松政策，尽管尚未造成全球范围内的通胀，但是总是存在着通胀预期，带来黄金的价格连续上涨。”杨长江说，在这一上涨过程中，金价实际上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高估。

　　“过去几年，金价涨得有点邪门，泡沫太多。 ”即便在很多人将金价看高到每盎司2000美元的时候，黄明也坚持认为，金价太高了。 “几乎有100年时间，黄金价格都没有怎么涨过；还有20多年，黄金经历了大熊市；而就在过去10年，就翻了好几倍。在我这个教金融的人看来，金价这样的涨幅有点不可思议。 ”

　　是泡沫总归会破灭的。再加上最近市场对全球经济的展望出现了更多正面观点：美国经济正在缓慢复苏；欧债危机最糟糕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的财政状况比去年有了明显改善；原以为会引发的大通胀并没有出现，进入2013年后，经济刺激政策取得了一定成效，美联储内部出现提前终止量化宽松政策的呼声。这些均导致了国际金价在高位出现逆转的走势。

　　只是金价以如此暴跌的方式回归合理价格，在很多人看来还是有那么一些不正常。

　　自从4月中旬以来，很多华尔街对冲基金们都在大量减持黄金。

　　有着黄金投资风向标之称、也是全球最大的黄金交易所交易基金(ETF)SPDR Gold Trust的数据最有说服力。记者查阅SPDR网站上的公开数据发现： SPDRGold Trust在5月3日的交易数据显示，截至5月2日该基金黄金持仓量为1069.21吨，较前一交易日再减6.02吨，持仓创近3年新低。而自4月9日以来，SPDR Gold Trust已经连续17个交易日减持黄金，减持量约136吨。其中，4月12日国际金价暴跌当天，SPDRGold Trust减持量达22.86吨，也是当月最高减持量。

　　另据外电报道，国际大行巴克莱银行在上月底给客户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提醒：今年4月交易所交易产品中的黄金流出量高达159吨，可能创出单月流出规模最高纪录。巴克莱称，这种净流出将是近期金价最大的下行风险。而2013年至今的流出量达到了319吨，这些交易所交易产品在2012年全年的黄金净流入量仅仅是279吨。

　　“黄金的期货市场规模巨大，而期货市场就是被大型机构投资者把持。他们大量出货，肯定对黄金价格有很大影响。 ”杨长江说。

　　“不排除是一些华尔街的大型金融机构在‘联手’做空黄金。 ”朱宁在任教上海交大高级金融学院之前，曾在雷曼兄弟与野村证券等国际投行工作过。他说，比如，通过期货市场的止损机制，设定能接受的下跌幅度底线，当金价下跌到这个幅度，系统就自动平仓。又比如，投行间通过一起吃饭、聊天，相互了解对方对金价走势的一些看法，为自己的投资做一些参考。但这些行为并不触犯法律。而且，在这场做空黄金过程中，并非所有的华尔街大型金融机构都赚钱。华尔街最大的黄金持有者保尔森对冲基金公司，其旗下的一只基金在大跌前持仓70吨黄金，大跌中，这只基金至少损失了10亿美元。

　　威尔鑫首席分析师杨易君[微博]则指出，金融市场历来如此，谁的本事大，谁就能赚到钱。华尔街金融机构有100多年历史，很多金融规则都是由他们制定的。投资者的多空头寸与成本在他们面前不是秘密，他们清楚知道散户与一般机构的 “七寸”在哪里，知道用多大力量可以触发多杀多。

　　“中国大妈”是下一个“渡边太太”？

　　“中国大妈”抢购黄金撼动金价固然只是网友一厢情愿的看法，但却引发国际资本市场再一次对中国元素的关注。

　　“最近几年，中国元素对国际资本市场的影响已经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钢铁和澳元的走势都与中国宏观经济走势分不开；国际投行在分析很多大宗商品未来走势时，都会将中国经济因素考虑进去。但过去主要是中国宏观经济层面在对国际资本市场产生影响，而这次是‘大妈’这样的民间力量引起国际资本市场的关注，从这个角度看还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杨长江表示。

　　我们中国人历来对黄金投资与收藏有些特别的情愫。在我们大多数人的心目中，黄金就是财富的体现。不管是富人还是不太富裕的人，总要买些黄金储备，一作为财富象征，二以防不测，三是可以将财富传给子孙。对于黄金品种的选择，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最为简单的形式：金元宝或金块，不用什么加工，成色足、分量“实在”最重要；金首饰也是心爱投资之物，嫁娶等仪式都需要黄金饰品；金币虽然是完全的“舶来品”，但最近几年也开始慢慢被中国老百姓接受了。

　　“很多年来现货黄金的消费量并不高，所以国际资本市场对黄金的现货消费也不重视。但‘中国大妈’与‘印度大妈’引领的这股抢购潮，让人们看到亚洲人对黄金的偏好如此之强烈，这是始料不及的。而这种对黄金实物需求究竟能强烈到什么程度，未来会不会成为黄金价格走势的一个支撑因素，还是值得观察的。 ”杨长江说。

　　在世界经济史上，能引发资本市场关注的民间力量，最著名的就是日本的“渡边太太”。上世纪90年代，日本国内长期执行超低利率甚至零利率政策。一些掌握着家庭财政大权的日本家庭主妇，不甘于仅仅拿些国内微薄的利息收入，纷纷将资金投向海外金融市场，以赚取高额收益。于是，一批以擅长外汇保证金交易著称的日本主妇投资者进入国际资本市场的视野。后来，人们以日本常用姓氏 “渡边”给这一主妇投资群体命名，“渡边太太”变成为日本主妇投资者的代名词。

　　“中国大妈”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渡边太太”？

　　“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上世纪90年代的日本已经建立起完全开放的资本市场，所以‘渡边太太’可以用日元自由兑换成美元等货币，以此赚取利息差。但中国还没有实现货币自由兑换，无论是黄金还是其他投资产品，大部分还是只能在国内市场购买。与全球市场相比，国内市场容量肯定相对较小，对全球资本市场的影响也不会如‘渡边太太’那么大。但未来随着中国资本市场的对外开放，当人民币实现自由兑换，‘中国大妈’也许会成为下一个‘渡边太太’。不过，到那个时候，她们投资的可能不是黄金，而是其他能带来更好收益的投资品。 ”杨长江说。

　　朱宁认为，“渡边太太”能成为国际资本市场的一种现象，是经过几十年“沉淀”出来的。当年，日本家庭的海外投资仅占整个家庭资产的5%，随着“渡边太太”向海外市场投资金额的不断增长，现在日本家庭有50%的资产都在海外。所以，“中国大妈”要想成为下一个“渡边太太”，恐怕还要经过数十年。

　　但朱宁同时也在担心，“中国大妈”对金融风险的把握能力还不强，对国际资本市场的认识也不够。如果这些方面不有所提升，一旦中国资本市场开放，中国投资者面临的金融风险要远远大于现在，到时候他们能应对吗？就看眼下的黄金市场。在过去的10年中，黄金牛市可谓轰轰烈烈，国际金价一口气从每盎司255美元最高涨到过每盎司1934.6美元。这给许多中国投资者留下了一个错误的观念：黄金永远是涨的，买黄金就一定能跑赢通胀。对于这些投资者来说，买黄金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现在，对于习惯了接受每年10%、甚至20%金价涨幅‘思维定势’的中国投资者，是否能意识到国际资本市场已经进入‘新常态’，即风险越来越高，收益却越来越低。 ”

　　“抢金”折射对投资的极度渴望

　　“中国大妈”抢金让人再次见识了中国人强大的购买力，但也引人思考：大妈们为何如此疯狂地购买黄金？

　　国内的投资渠道比较狭窄恐怕是主因。《新华每日电讯》评论说，买房子吧，现在国家极力调控，国N条接连面世，老百姓会担心房价下降，得不偿失；把钱存入银行，由于存款利率低，与每年通胀相抵，几乎不赚钱，甚至赔本；倘若投资股市，数年以来的股市萎靡，让股民财富严重缩水。所以，在金价下跌以后，不少人把黄金探底看做投作的救命稻草，期待黄金未来良好的上涨预期，只不过是在寻找投资出口罢了。

　　事实也证明，过去几年，当某个领域出现一点缝隙，各种游资就会跑出来、蜂拥而上。这些年，轮番上演的 “豆你玩”“蒜你狠”“辣翻天”“玉米疯”，都无不反映出民间资本的合法投资路径很少，折射出民间资本的无奈。

　　“中国人储蓄率历来很高。截至2012年年底，中国居民个人储蓄余额已高达41万亿元人民币。高储蓄率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它使得很多投资能得以实现。 ”杨长江说，政府不应该浪费民间资本，而应该理性引导，让他们投入到那些关键性行业中。一方面为中国经济的发展提供必要的资本保证，另一方面也让更多老百姓共同分享改革开放的经济成果。

　　最后，对“中国大妈”的抢金，多数专家都作出了善意的提醒：从博弈的角度看，华尔街精英们有着严谨的分析和研究，而“中国大妈”只是一种单纯的抄底行为。 “中国大妈”以简单粗暴的形式购买黄金，既不使用黄金期货、黄金T+D等杠杆交易，也不考虑实物黄金高额的买入卖出手续费，就是觉得黄金便宜了，赶紧买，这种购买方式，对于国际黄金价格不会有长期的支撑作用。而一旦黄金价格继续走低，“中国大妈”们很可能会面临长期套牢的窘境。